犬良

产史官

【均立】狐狸

 

 

何立。

孙均嘴里不轻不重咬着那两个字。一直撇着的嘴没什么太大的分合,外人看来不过是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统领嘴角抽动几分。

 

那身墨绿缎袍在远处摇曳着。都是走路,禁军私下都说孙统领时刻要提人性命似的。身体前倾,脚下生风,步伐稳健,杀伐果断的血腥味不知道从哪里溢出来,一步一脚印,踩得叫人心跟着魂一起颤。

 

何大人永远都是一副翩翩然模样。下巴微抬,身板笔直,一把折扇握在手心,和散步似的悠哉乐哉。从没人看见过何大人有过面露难色四处奔走的模样。

 

孙均也没见过。孙均倒是常听见那人伸懒腰,打呵欠,要么就是调整坐姿时挪动身子,喉咙里咕噜地呜咽一声,和什么小动物似的。

 

孙均想起从前捕猎时无意中逮着一只狐狸,他一箭射中的是那小家伙的腿,惹得对方嗷呜嗷呜叫个不停。他那天和犯病似的居然发了善心,叫随行的军医处理了狐狸的伤口。怪不得从前书中写迷惑君王的皆是狐狸化为的美人,这狐狸眯眼,反抗,打盹,都伴着细碎的媚叫,给军里一帮爷们勾得不要不要的,竟不惜说出“狐狸和狗大差不差,也能作军犬”的话,孙均一句他娘的堵在嗓子眼里,实在觉得对方白痴骂了也掉价,方才什么都没说。

 

何大人的呢喃和狐狸的呜咽十分危险地重合,孙均感觉自己都要看见半翻着身子舒筋骨的何立背后那条甩来甩去的尾巴。

 

还何立。我看是真的狐狸。

 

 

何立是名副其实的狐狸,连宰相都能蛊惑。

营中不知什么时候穿出这样的流言,大意便是何大人野心遮天,手能将宰相的眼给蒙上半分。

 

这话确实不能说,可也没说错什么,何立此等狡敏之人,日复一日俯首于宰相的位置,于他而言自然是坐不住的。

 

只是孙均听到这话时脑子里浮现的却是皮革腰绑与绿缎下那段窄腰,在迈动不紧不慢的步伐时摇曳生情。

 

蛊惑?怎么个蛊惑法?

 

今日禁军支队里只知道有人瞧见孙统领如往常般抽了抽嘴角,面色铁青地踹倒几个恰巧在开小会的衰神,罚去下人屋替人干了大半天的苦活累活,这都算好,看统领的脸色,不知道的以为要动用醋刑。

 

只是人们好像都忘了,连车夫刘喜的软肋都一清二楚的何大人,这点风声怎么会听不到。当晚孙均见到何立时,那人便是半倚在木椅上,一壶茶反反复复被沏了又沏。

 

孙均皱着眉,搞不懂这位大人又是在演哪出名堂。单守站在何立旁边,看那人终于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放下杯子说。

 

“最近这日子老阴晴不定,我看是天要变了。”

 

文人讲话就是邹邹的,里边大有来头在。孙均再怎么不晓文墨,也不至于到真的相信何立只是在单纯谈天气的地步。

 

他抬手,掌心将虚握的拳搭住,压着嗓子问:“何大人,孙均不明白……”

 

“哎———”

 

何立一声哎被刻意拉得千回百转,末尾语调勾了个尖,硬生生给孙均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坏了,军营里有叛军的风言风语,我听着怎么吹到我这儿来了?”他手里不知道怎么又出现那柄扇子,扇侧在孙均肩头啪得一声脆响,“风尖儿浪口,孙统领甲胄利刃兼备着来了本官的屋,三更半夜,意欲谋和?”

 

孙均现在是明白,何立明里暗里点着那狐狸蛊人的传言。不过倒是不知道这位大人哪里来的气,应该是连着自己也打算一并捉弄了,今天还有这闲情雅致与自己的甲胄较劲。

 

“孙均不敢。”孙均心里暗叹何立骨子里的恶劣,嘴上却是回答,“大人若不信……搜身请便。”

“就等你这句话。”何立将那扇子往手掌上一阂,眼睛眯作一起,上挑着尽显喜悦之情。

 

孙均去宰相处时,常常也是何立负责的搜身检查,只是在外头,何立俨然一副君子做派,说是搜身便是搜身,那双手贴着身线顺下,仅隔几层衣料,不过游走一番,立马收手,仿佛嫌恶对方沾染了自己,不管多碰的样子。

 

正想着何立那撇嘴的小表情,孙均感觉腰间被人掐了一把,何立哟了一声,竟然笑了起来。

“没见过哪,新伤?”

 

他说的是孙均侧腰上的刀痕,后者想了很久,依稀记起应该是刺客所致,根本没放在心上过。何立看着很关切自己的样子,那诡异的笑意却越发明显:“怎么,都是统领了,还能被这种小人暗算?”

 

孙均长出口气。何立这人就是个坏种,同情心于他而言实属天方夜谭。他不会妄想这人能关心自己,何况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都快溢出来了。

 

孙均一介武夫,自然比不过何立伶牙俐齿,辩解无用,他皱皱眉,闷出一声。

“昂。”

 

何立一双眸子眯了又眯,笑吟吟道:“当上统领就是不一样,长大了,往常这个时候当是拔刀相见了才对。”

 

“论小人和暗算,世间少有人能比得过何大人的。”孙均接着说。何立脸上的笑滞了一下,眉间一挑,旋即坐回椅子上,一口闷了杯里的茶。

“多谢夸奖。”

 

孙均看着何立手撑着桌叉开了腿的坐姿,腰窝微塌,他皱皱眉:“所以你就是这么个蛊惑法?”

 

何立觉得好笑:“什么?”

 

“听外有人说,何大人骗人的法多,不仅靠的计谋,还有这段姣好身材和有意的蛊惑心思。”

这番明明与调情一般的话语被孙均说得极为困难,那人眉头越锁越紧,和让文盲去读书了似的。

 

何立却突然像听到什么大笑话,笑得身子都抖了起来,直拿扇子掩面,也不发出声音,光是哼唧的出气。

笑毕,他合了扇子,做作地理了理衣襟,挥挥手:“去把那门关了,叫下人都退了别进来了。”

 

“何大人现在又是哪出?”

 

何立站起来拢了袖子,扇柄轻抬孙均下巴,那双平日总是半眯如小憩的眼看着他,温热的氤氲流转在二人鼻息之间。何立半晌才暗暗靠过来,仿佛有什么大秘密似的,扇子贴在他与自己的耳侧,暗香浮动。

 

“没什么,只是想让统领见识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有意蛊惑。”

 

孙均感觉自己抓住了那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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